中环的玻璃帷幕大楼像一片冰冷的水晶丛林,空气里过滤着消毒水的清洁气味、中央空调的嘶鸣、还有昂贵的雪松木地板抛光蜡散发的幽微淡香。阳光被精密的镀膜玻璃切割,在大理石地面投下几何光影。
陈然和王老板的会面在顶层旋转餐厅的私密角落。
王老板圆胖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,指肚按在摊开的湾仔旧唐楼街区的微缩沙盘模型上。沙盘一角,那座歪歪扭扭的七层旧楼模型旁,放着一沓崭新的彩色效果图:玻璃幕墙在阳光下灼灼闪耀,商厦裙楼是流线型的几何切割。
“陈生,”王老板声音里混合着商人的圆滑与不容置疑的压力,“这块地皮拖了整整五年!三个月后拍卖,必须清场!推土机才能进场。”他两根手指夹起模型楼顶那一点小小的红漆标记,像是拈掉一只蚂蚁,“钱好说,就看你的手段,有多快了。”
蒋天养那间恒温恒湿的办公室,闻起来像档案馆。昂贵雪茄的余韵沉在真皮座椅深处,混合着红木柜上那盆日本龙血树散发的阴凉植物气息。
“湾仔那几栋钉子楼?”蒋天养接过陈然递上的那份简洁项目书,只扫了一眼关键数字和最后的时限——一个月内清空。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最趁手的刀。“浩南刚办完码头那单事,让他去。”他拿起桌上那部内部电话,拨号的动作果断,“阿南,湾仔老街那几栋废楼,半个月,扫干净。手段利落点,别留尾巴给差人(警察)当借口。
”放下电话,他看向陈然,嘴角甚至有点几不可察的笑意,“催债砸屋,泼红油断水电,他最熟。这种脏手活,总比出去跟乌鸦火拼强。”
对于蒋天养而言,这不过是社团庞大资金流水里一笔干净、有利且不需他亲自沾血的小生意。桌面上的紫砂壶,茶汤热气蒸腾,氤氲出温润光泽。
湾仔老唐楼街区像个被时代遗弃的病患。浓重的油腻馊酸味、未清理干净的老鼠尸体腐败味、劣质驱鼠药的刺鼻辛辣,还有从霉烂墙角渗出的长久潮湿气味,混杂在一起,粘附在每一寸空气里,钻进鼻腔深处扎下根。
光秃秃的水泥楼梯陡峭如悬崖,扶手上全是剥落的绿色油漆碎屑和经年累月的污垢油泥。电线如同干瘪毒蛇,赤裸裸地攀附着斑驳的墙壁蜿蜒爬行,有的地方外皮爆裂,露出里面颜色诡异的铜芯。
顶楼天台铁皮屋,像个锈透的铁疙瘩黏在楼顶边缘。午后的阳光毫无怜悯地炙烤着铁皮顶棚,空气在闷罐般的屋子里滋滋作响。老赵咳嗽得像个被撕扯的风箱,每一次剧烈震动都让锈蚀的铁皮跟着发出濒死的呻吟。他脸上是常年缺氧和焦虑留下的灰败菜色,背脊在薄汗衫下凸起清晰的骨头轮廓。桌上几粒廉价的白色药丸是治他多年哮喘的依赖,旁边放着一罐早就凉透的清水。他半趴在糊着旧报纸的窗沿,绝望地看着楼下那片被高楼吞噬的天空。
楼道里突然响起沉闷、粗暴的重踹!一记、两记!
咚!咚!
那扇薄得像纸皮、被木板斜钉加固过的木门在剧烈震动中簌簌发抖,门缝震落簌簌灰尘。老赵惊得浑身一抖,喉咙里瞬间涌起粘稠堵塞的痰音。就在他眼前,糊着窗户挡光的那层发黄旧报纸,“唰”地一下从外面被撕开一角!一只凶狠精光毕露的眼睛嵌在那窟窿里,像地狱爬出的恶鬼,死死盯住他!接着是一声闷响,某个重物被狠狠地砸向门板!粘稠、猩红的液体,如同爆炸的血浆,顺着门板纹理和撕裂的报纸边缘,疯狂地、一股股地往下流淌!浓烈的油漆稀释剂和树脂恶臭瞬间弥漫进来,钻进老赵痉挛的喉管!
外面是洪兴手下嚣张的吼骂:“死扑街!装死啊?!滚出来签字!晚上再不开门,堵你家锁眼!”
下流污秽的威胁伴随着铁棍刮擦墙壁的刺耳噪音,如同毒蛇舔舐着他的脊椎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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