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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春三月的甘泉镇,晨雾裹着药香漫过青石巷陌。药圃深处,三缕清气自甘草丛、麦田与枣树间氤氲成形。着鹅黄襦裙的少女捧着药典走出草庐时,正见白须老者与青衫少年在晾药架前争执。
"大枣翁又在考校小麦的《内经》了。"甘草轻叹,腕间银铃随步轻响。晨光穿透她半透明的指尖,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——这是甘泉镇百年药气孕育的药灵,甘草之精所化的医女。
"《素问》言'肝苦急,急食甘以缓之',然则为何不以酸味柔肝?"大枣翁将枣木杖往地上一顿,震得竹筛里待晒的当归微微颤动。对面的小麦少年攥着《伤寒杂病论》竹简,额角渗出细汗:"因甘味入脾,培土以荣木,此乃...乃..."
"乃'见肝之病,知肝传脾,当先实脾'。"甘草接话时,袖中飘出几星淡金花粉,落在小麦紧蹙的眉间,"张仲景在《金匮要略》第五篇早有明训,你这几日读到哪里去了?"
小麦耳尖泛红,忽然指向篱笆外踉跄的人影:"有病人!"
晨雾中走来个鬓发散乱的妇人,罗裙沾满草屑,正是镇东绸缎庄的陈氏。月前她难产血崩,虽得稳婆施针保住性命,近日却愈发神思恍惚。此刻她攥着半截麦穗又哭又笑:"我的孩儿...明明在襁褓里..."
甘草指尖搭上妇人腕间,黛眉渐蹙:"左寸沉细如丝,右关濡弱,确是'脏躁'之脉。"她转头时,小麦已捧着《金匮要略》翻到妇人杂病篇:"'妇人脏躁,喜悲伤欲哭,象如神灵所作,数欠伸,甘麦大枣汤主之'。"
"慢着。"大枣翁枣木杖横在药柜前,"仲景虽立此方,仍需辨明病机。陈氏产后亡血,心脾失养在前;肝郁化火,灼伤津液在后。若只知照搬原方..."他忽然将三枚红枣投入陶罐,"当用大枣十二枚劈开,先煮取甘澜水。"
甘草会意点头:"《本草思辨录》说大枣'补少气少津液',劈开则效更着。小麦,你去取淮北陈麦,切记要浮者——李时珍言'浮小麦止自汗盗汗,益气除热'。"她说着取甘草三两蜜炙,"《药品化义》谓炙草'调和诸药,温中复脉',正合陈氏气血双亏之证。"
药香渐浓时,陈氏突然抓住甘草衣袖:"我方才见孩儿在麦田里..."话音未落便昏厥过去。小麦急探其脉:"肝脉弦急,恐是虚风内动!"大枣翁却捋须而笑:"莫慌,这正是药效发陈之兆。'肝苦急,急食甘以缓之',且看甘澜水化浊气。"
三日后,陈氏倚在绸缎庄二楼窗前,望着街市熙攘人流轻抚怀中婴孩。檐下铜铃叮当,送来药圃隐约的对话:"此案关键在辨明'躁'字真义。"大枣翁的声音混着捣药声,"尤在泾《金匮要略心典》说'脏躁者,脏阴不足而躁扰不宁',我们以甘润平补..."
小麦忽然插话:"那为何不用当归、地黄滋阴?"甘草轻笑声如银铃相击:"《内经》云'阴阳形气俱不足者,调以甘药'。陈氏气血两虚,若用滋腻反倒碍脾。你看她服药后面色转润,正是'甘能生津,缓能补虚'的道理。"
枣木杖敲击青石的脆响惊起几只麻雀。"明日该去李秀才家复诊了。"大枣翁的话让药香氤氲的午后忽然凝重。甘草望向镇北那间茅屋,想起半月前书生李允文眼底的血丝——那是比陈氏更复杂的症候...
李允文窗前的墨渍在宣纸上晕开第三十七个晨昏时,砚台边的安神香已积了半寸灰。这位连考三次落第的秀才,此刻正用龟裂的指甲抠着《论语》扉页,口中喃喃:"见贤而不思齐...不思齐..."青紫的舌尖在烛火下微微颤动。
茅屋木门吱呀作响的刹那,大枣翁的枣木杖已抵住门框。"脉象左寸浮洪如沸,右尺沉迟似冰,此乃离火亢于上,坎水竭于下。"老者话音未落,甘草已瞥见书生袖口渗出的斑驳墨迹——那是用朱砂抄写的《孝经》,字迹狂乱如符。
小麦俯身拾起满地纸团,忽觉指尖刺痛。展开皱纸,竟是用银针刺出的星象图,北斗方位赫然标着"戊戌落第"四字。"《灵枢·本神》言'怵惕思虑则伤神',他这病已入膏肓。"少年话音未落,李允文突然暴起,将砚台砸向虚空:"礼部考官皆是魑魅!"
甘草腕间银铃骤响,三缕药气化作金丝缠住书生双腕。细诊其脉,左关弦细如刃,右寸浮数似蛾。"心火亢盛而肾水不济,本可用黄连阿胶汤。"她蹙眉转向大枣翁,"但观其舌,虽绛无苔却有细裂纹,此非纯实热。"
"问得好!"大枣翁杖尖在地上划出太极阴阳图,"张景岳在《景岳全书》强调'虚火宜引归窟'。此子三年闭门苦读,暗耗肾阴在前;屡试不第,郁怒化火在后。若单用苦寒直折,必致阳无所依。"
小麦忽然翻开《伤寒论》少阴病篇:"那取黄连阿胶汤滋阴降火之法,合甘麦大枣汤养心安神之效?"说着取出生地黄与白芍,"加此二味滋水涵木..."
"且慢。"甘草指尖凝出蜜色光华,在李允文掌心画出河洛数图,"《慎斋遗书》云'欲补心者须实肾'。他舌尖红而根白,乃虚阳浮越之象。黄连当用酒制,取其上行清心,又避苦寒败胃。"
茅屋外忽然传来马蹄声。里正带着药箱撞进门来:"快!驿站王掌柜的幼子惊啼三日..."话音未落,大枣翁已将枣木杖横在门楣:"待此间事了。小麦,取淮麦三合,记住要生用——王肯堂《证治准绳》说生麦'养心气,止虚汗'。"
当李允文饮下汤药沉沉睡去时,甘草正用银针挑破他中冲穴处的血泡。暗红血珠滚落的刹那,小麦忽然低呼:"你们看!"书生紧攥的掌心里,竟是用指甲刻出的卦象——坎上离下,正是未济之象。
"这正是病机所在。"大枣翁将阿胶烊入汤药,"《周易》未济卦象火在水上,与人体心肾不交暗合。我们以黄连降心火,阿胶滋肾水,甘麦大枣调和阴阳..."忽然转向甘草,"你方才用蜜炙甘草四两,可是暗合'四象归中'之意?"
少女颔首,药香在晨光中流转:"李中梓《医宗必读》说'甘草得土气最厚,故主温中'。他脾胃虚弱日久,非重剂不能载药上行。"正说着,沉睡的书生忽然泪流满面,呓语间竟背出三年前乡试的破题文章。
七日后,当李允文在甘泉镇塾学执起教鞭时,驿站厢房里的孩童正蹬开锦被。五岁的王二郎双目紧闭,手脚却不断踢打虚空,喉间发出断续呜咽。床头的安神香明明灭灭,映得守夜乳母面色青白。
"这是惊啼重症。"甘草指尖悬在孩童囟门三寸处,细察其青脉贯目,"钱乙《小儿药证直诀》言'脾虚肝旺,夜啼不安'。"她转向正在研磨朱砂的小麦,"但用甘麦大枣汤,可记得调整剂量?"
小麦展开药秤的手忽然顿住:"成人用甘草三两,小儿...当减半?"
"谬矣!"大枣翁将枣木杖点在童子掌心,"《幼幼集成》强调'小儿脏气清灵,随拨随应'。此儿舌苔花剥如地图,是脾阴不足;指纹青紫透关,属肝风内动。甘草反需增至五两,取'肝苦急,急食甘以缓之'。"
乳母忽然惊呼:"小郎君醒了!"只见孩童睁着空洞的双眼,小手直指房梁:"红衣服阿婆在转圈..."甘草迅速将朱砂纳入其脐中,转头急道:"取淮小麦炒香!《得配本草》载'炒麦醒脾,生麦宁心',此刻需先实其脾土。"
当炒麦的焦香弥漫厢房时,大枣翁正用枣膏调敷孩童足心。"叶天士《临证指南医案》小儿门有类似记载,此乃'子盗母气'之变。"他蘸着药汁在案上画五行生克图,"脾土虚则肝木乘,故用甘麦大枣培土荣木,佐朱砂镇惊..."
"但朱砂有毒..."小麦话音未落,甘草已封住孩童内关穴:"《本草纲目》明言朱砂'养精神,安魂魄',只要中病即止。"她将汤药徐徐喂入小儿口中,"明日换成琥珀末,记得研至极细。"
更漏滴至三更时,王二郎终于蜷在乳母怀中熟睡。檐角铜铃无风自动,送来药圃深处的对话:"今日两案,可见甘麦大枣汤变化之妙。"大枣翁的声音混着捣药声,"在李生处,它与黄连阿胶汤共奏交通心肾之效;在幼童处,它协朱砂完成培土熄风之功。"
小麦的疑问随晨雾飘来:"为何同是甘味,在成人用四两,小儿反用五两?"这次回答的是甘草:"《医学衷中参西录》说'甘草多用则补,少用则和'。李生久病胃弱,需防甘味碍脾;小儿肝急脾虚,反要重剂缓急。"
药杵声忽然停歇。"你们可注意到?"大枣翁语气凝重,"近来病患多有心神不宁之症。昨日渡口船夫突发奔豚气,老朽用桂枝加桂汤时,竟见其眼底赤脉贯瞳..."
少女腕间银铃突然震响,惊起满树麻雀。她望向镇南官道扬起的烟尘,那是八百里加急驿马疾驰的痕迹。药灵们不知道,一场由时疫引发的"百合病"狂潮,正悄然逼近甘泉镇...
谷雨前夜的甘泉镇,渡口飘来十二具裹着草席的浮尸。当更夫发现驿站马槽倒毙的驿马眼鼻渗血时,镇南官道的槐树林已弥漫着诡异的甜香。药圃里的三味药灵同时望向夜空——北斗杓柄所指的紫薇垣,竟有赤气贯月。
"这不是寻常时疫。"大枣翁的枣木杖在星图上划过,杖尖点在"中宫天极星"的位置,"《素问·刺法论》言'五疫之至,皆相染易',此症却专伤神志。"老者白须无风自动,杖头悬挂的七枚古钱发出悲鸣。
甘草腕间银铃突然炸裂,碎玉落地的刹那,镇东绸缎庄传来凄厉长笑。陈氏抱着空襁褓跃上屋顶,素衣在月下翻飞如蝶:"我的孩儿化作星君归位了!"她足尖点过瓦楞的轨迹,赫然是二十八宿中的心宿方位。
"速封镇门!"小麦抛出《瘟疫论》竹简,书页在空中展开成屏障。少年指尖沁出的麦芒刺入土地,霎时催生十里麦墙。却见陈氏凌空扑来,眼白尽赤:"尔等药灵,安知天命!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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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枣翁的枣木杖横架住妇人利爪,杖身浮现《金匮要略》原文:"'百合病者,百脉一宗,悉致其病也'。张仲景早预见此症!"老者暴喝间,十二枚枣核钉入陈氏十二经原穴,"甘草,取百合鸡子黄汤!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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