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. 天子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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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年后，皇都洛阳。

夜色深重，霜寒露冷。两宫复道口刀戟如林，万千火把璨若繁星，映得朱雀门外甲光熠耀，杀气冲天。

皇后杨观照素服淡妆，漠然矗立在城楼上。身畔宫女如云，或举伞、或打扇、或提灯、或捧香，皆屏气凝神。

隔着重重宫墙，厮杀声依稀可闻。数日前，天子于濯龙园泛舟时不幸溺亡。

伴驾的近臣们唯恐外戚夺权江山易主，又不满骄纵跋扈的公主上位，遂假借天子口谕，密谋扶持年幼的齐王，并试图拉拢皇后。

天子生前忌惮长女，却对继妻颇为倚重，常将政事交她裁决。以致中宫日益权盛，堪与公主分庭抗礼。

站在皇后的立场，选立齐王有百利而无一害。可谁也没想到，她却临阵倒戈，转头与夙敌联手，以清剿叛党之名血洗濯龙园……

谒者上前禀报：“娘娘，中宫尚书崔令光求见。”

“传！”皇后收回思绪，缓缓启唇。

素罗伞盖后转出一名玄衣轻甲的年轻武官，长眉入鬓，凤目含威，敛衣拜下道：“娘娘，微臣有要事禀报。”

皇后扫了眼随从，众人会意，躬身缓缓退开。

中宫尚书共五人，掌秘书机要。皇后最信任的，当属文武双全的崔令光。

“微臣接到密报，虞相以治丧为名召集百官，欲迎云中郡公回京。”崔令光上前几步，俯在皇后耳畔道。

“云中郡公？”正值国丧，皇后既要应对百官，还要提防公主。今夜过后，更要着手善后，委实心力交瘁，一时竟想不起这人来历。

“被世祖放逐的咸宁郡王之后，”崔令光小声提点，“久居塞外，从未到过洛阳。”

皇后理了理思绪，终于想起这么个人，一时百感交集，神色恍惚道：“他……还活着？”

崔令光低声道：“郡公年近五旬，身体倒还康健，可惜在朝中毫无根基，且性格仁弱，就算来了，大约也是步齐王后尘。”

皇后缓步向前，遥望着军阵中那辆金碧辉煌的华盖车，冷笑道：“这贱婢若知道了，怕是得暴跳如雷！她竟如此不得人心？百官为了阻她上位，宁可迎回帝室旁支，可惜……”

她按了按眉心，问道：“郡公后嗣中就没可造之材？”

“郡公膝下仅一对子女，都年不过十五，而且……资质平平。”崔令光如实道。

皇后略觉惊诧，狐疑道：“按照本朝律令，郡公可配一妻六妾，这把年纪早该子孙满堂了吧？本宫记得十……”

她有些茫然，一时想不起故人离京多久了。

依稀记得那时春深日暖，洛阳却下了一场桃花雪。寒英簌簌，像漫天纸钱，为父祖残部的无主孤魂、为数以千计的死难者、为崔氏的未亡人肆意抛洒。

在广莫门外送行的她一定想不到，为了活下去，这些年究竟付出了多少。良知、家族、姓氏、仇恨包括自己。

云中郡公回京，意味着她们将重逢。如今的她是什么样子？还认得出面目全非的自己吗？

“许是命数不济，郡公子女虽众多，却大都……”崔令光的声音打断了皇后的思绪。

像是突然想起皇后的经历，她慌忙岔开话题道：“宗正卿说，郡公还有个略大些的女儿，六年前走失。有猎户从狼腹中剖得金镯，是县主随身之物，但迄今未见骸骨。若侥幸活着，恐怕早就嫁为人妇了。”

皇后眼底浮起一丝悲悯，凝视着她低声道：“令光，说起来，你和云中郡公也算同出一宗。”

崔令光没想到她冷不丁提这个，顿时满面震惊，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：“微臣乃叛贼之后，本该千刀万剐，承蒙娘娘大恩才得以活命，哪敢有异心……”

皇后心底阵阵抽痛，曾经她也如她一般，杯弓蛇影，草木皆兵，唯恐别人提到身世，更怕有人怀疑她的用心。贬损父兄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，起初心头滴血，后来倒背如流。

为了活到向皇权复仇的那一天，她可以出卖一切。可命运无常，竟一步步把她推到了皇权的巅峰。她满心惴惴，唯恐一失足便粉身碎骨。

“不要怕，有本宫在，什么也不要怕。”她语声轻柔，蕴着冷香的衣袖徐徐拂过崔令光肩头，抬手道：“起来说话。”

崔令光起身整了整衣袍，请示道：“虞相此举，娘娘要如何应对？”

皇后转过脸，俯瞰着火把中耀眼的华盖车，森然道：“政令虽是本宫发布，可濯龙园却是那贱婢派兵屠戮的。百官纵然不甘受制于本宫，也决计不会让她如愿。迎郡公入京，便是摆明了态度。”

濯龙园血流成河，丞相府却安然无恙。疾风骤雨伤不到权力巅峰的人，遭殃的永远是底下的蝼蚁。

崔令光虽不胜唏嘘，却半点不敢表露，深知自己也是蝼蚁。

“天下九塞，雁门为首。”皇后沉声道：“虞相能否成功，要看郡公有没有命活着入关，与其坐等，不如助他一臂之力。”她说完后，目光灼灼的望着崔令光。

“微臣这就去办。”崔令光会意，按剑低首道。

“关外鱼龙混杂，凶险异常，咱们没有兵权，你行事需万般谨慎，切记要平安归来。”皇后神色慈蔼，殷切叮嘱道。

崔令光深深拜下，“娘娘保重，微臣定不辱使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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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已尽，天将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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